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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散文名篇篇一
中秋之夕,停舟在慰冰湖上,自黄昏直至夜深,只见黑云屯积了来,湖面显得黯沉沉的。
又是三十天了,秋雨连绵,十四十五两夜,都从雨声中度过,我已拚将明月忘了!
今夜晚餐后,她竟来看我,竟然谈到慰冰风景,竟然推窗─窗外树林和草地,如同罩上一层严霜一般。月儿出来了!我们喜出意外的,匆匆披上外衣,到湖旁去。
曲曲折折的离开了径道,从露湿的秋草上踏过,轻软无声。
斜坡上再下去,湖水已近接足下。她的外衣铺着,我的外衣盖着,我们无言的坐了下去,微微的觉得秋凉。
月儿并不十分清明。四围朦胧之中,山更青了,水更白了。湖波淡淡的如同叠锦。对岸远处一两星灯人闪烁着。湖心隐隐的听见笑语。一只小舟,载着两个人儿,自淡雾中,徐徐泛入林影深处。
回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月光之下,点漆的双睛,乌云般的头发,脸上堆着东方人柔静的笑。如何的可怜呵!我们只能用着西方人的言语,彼此谈着。
她说着十年前,怎样的每天在朝露还零的时候,抱着一大堆花儿从野地上回家里去。─又怎样的赤着脚儿,一大群孩子拉着手,在草地上,和着最柔媚的琴声跳舞。到了酣畅处,自己觉得是个羽衣仙子。─一又怎样的喜欢作活计。夏日晚风之中,在廊下拈着针儿,心里想着刚看过的书中的言语这些满含着诗意的话,沁入心脾,只有微笑。
渐渐的深谈了:谈到西方女孩子的活泼,和东方女孩子的温柔;谈到哲学,谈到朋友,引起了很长的讨论,淡交如水,是我们不约而同的收束。结果圆满,兴味愈深,更爽畅的谈到将来的世界,渐渐侵入现在的国际问题。我看着她,忽然没有了勇气。她也不住的弄着衣缘,言语很吞吐。─一然而我们竟将许多伤心旧事,半明半晦的说过。最缺憾的是一时的国际问题的私意!理想的和爱的天国,离我们竟还遥远,然而建立这天国的责任,正在我们她低头说着,我轻轻地接了下去,正在我们最能相互了解的女孩儿身上。
自此便无声响。刚才的思想太沉重了,这云淡风轻的景物,似乎不能负载。我们都想挣脱出来,却一时再不知说什么好。
数十年相关的历史,几万万人相对的感情,今夜竟都推在我们两个身上─惆怅到不可言说!
百步外一片灯光里,欢乐的歌声悠然而起,穿林度水而来─我们都如梦醒,是西方人欢愉活泼的精神呵!她含笑的说着,我长吁了一口气!
思想又扩大了,经过了第二度的沉默─只听得湖水微微激荡,风过处橡叶坠地的声音。我不能再说什么话,也不肯再说什么话─一她忽然温柔的抚着我的臂说:最乐的时间,就是和最知心的朋友,同在最美的环境之中,却是彼此静默着没有一句话说!
月儿愈高,风儿愈凉。衣裳已受了露湿,我们都觉得支持不住。─一很疲缓的站起,转过湖岸,上了层阶,迎面灿然的立着一座灯火楼台。她邀我到她楼上层里去,捧过纪念本子来,要我留字。题过姓名,在快乐思想的标目之下,我略一沉吟,便提起笔写下去,是:月光的底下,湖的旁边,和你一同坐着!
独自归来的路上,瘦影在地。─过去的一百二十分钟,憧憬在我的心中,如同做了一场好梦。
冰心散文名篇篇二
其实我早就想下笔了:无奈我总不能写,我一写起来,就没个完结,恐怕太倦乏。而且这里面的事,说出来你们也不了解,这原是极糊涂极高深的话但是有些聪明人劝我说:
你这么一个深思的人,若不把这些积压思想的事,尽情发泄出来,恐怕你要成为一个他们的末一句话,至终没有说出。我不知道他们是称赞我,还是戏弄我。但这都不关紧要;我就开始叙一件极隐秘极清楚的事情了。
太阳怎样的爱门外的那棵小树,母亲也是怎样的爱我母亲?这两个字,好像不是这样说法,只是一团乱丝似的。这乱丝从太初就纠住了我的心;稍微一牵动的时候,我的心就痛了,我的眼睛就酸了,但我的灵魂那时候却是甜的。
这乱丝,世上没有人解得开,上帝也解不开其实上帝也是一团乱丝,母亲也解不开。
母亲也就是乱丝常常说我聪明,但有时又说不要太聪明了,若是太聪明了,眼睛上就要长出翅儿来,飞出天外去了。只剩下身体在地上,乌鸦就来吃了去但我想那不算什么,世上的聪明人不止我一个。他和他,还有他;他们都是聪明人,没有事会说出事来。一夜的浓睡之后,第二天起来,却做了许多诗,说他们半夜里没有睡。看见人来了,就抱出许多书来,假装看着;人去了,却来要我替他们补鞋。
他们的眼睛上,却还没有长出翅儿,乌鸦也不来吃他。这也是和富士山和直布罗陀海峡一样,真可笑!
但无论如何,我不要多看着他们。要多看他们时,便变成他们的灵魂了。我刚才不是提到那门外的小树么?就是这棵小树,它很倾向对面屋上的一个石像。看来看去的,一夜发热到了二百零百度,就也变成石像了。这话说起谁也不信,但千万年以后的人,都来摄了他的影儿去,这却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的屋子虽然又矮又小,但是一开起门来,就看见街道。
就是天空,也比别人的阔大得多了。这是第一件事使我落泪的!世人的鞋,怎么这样的容易破呢?使我整天里一根绳子,拉来拉去的。但并不是他们要我补,是我自己唤住经过的人,要替他们补的。我想与其替他们补鞋,不如教给他们怎样的走道。不过如他们都晓得怎样走道,我也没有了拉来拉去的材料了。
世间没有一个人会写出充满了力量的字,若是有,也都成了白的他了。他的字,无论在什么地方出现,我都会认得的。这又是一件使我落泪的事他的字写在书上,连纸页都凹凸出来了,我便是闭着眼,也知道是他写的。他是王子,谁不知道呢?他天然的有一种腼腆含愁的样子。他母亲是印度人,这是我所知道的,无怪乎他是这般的温柔洁白了。世界上只有印度人是温柔的,是洁白的。这也是小树变成石像的另一个原因。当他十个轮子的雪车,驾着十匹白马,跟随着十个白衣的侍者,从我门口经过的时候,街上的尘土,便纷纷的飞进来报告我了!我敢说没有人不敬慕喜欢他,但他却是这般的不爱理人,也许是他的印度的母亲教给他的。无论如何,他总和乱丝有些深密的关系,更造成他腼腆含愁的样子了。
他虽然不爱理人,却有时来看望我。是可怜我老无依靠么?是叫我补鞋么?然而他是永远赤着脚的,他本是永远坐在车上,不肯和世人的道路接触的他来时,我很自然。我喜欢他么?不过这喜欢和不喜欢的界限,在我心里,极其模糊。容我再仔细回想看有了,这原如同富士山和直布罗陀海峡一般,都是不容易明晓的事。总而言之,他是因为我的眼睛要长出翅儿了,他恐怕乌鸦吃了我,血水滴到他的赤脚上,他防备着就是了。
黑的他更如同狗一般也许就是乌鸦倒也有些人喜欢他。他却是走在道上,鞋更是非常的破烂。我不能再替他补了,这一根绳子,尽着拉来拉去的,有些烦腻了。
天如不开朗,就是有人很忧愁,要死了。这光景瞒不了我,乱丝曾告诉过我。这也是小树变成石像的另一原因。
果然黑的他来了,他说话有些吞吐他的眼睛永久不会长出翅儿来,我实在看不起他他说白的他有些和他好的意思,要请他替他作王子了。并且说白的他为他的缘故,下地来走了。他说这话时,带些难过的样子,却又喜欢。我战栗起来,绳子都落到地上了。我的唇儿不能说话,我的心却求上帝赦免他。他的死期要临到了,上帝呵,乱丝呵!赦免他的明白罢!倘若他再这样的明白,不是我说白的他车上的鸾铃响了,黑的他为何又跑了?世界上乱得很,我要哭了;眼泪是乱丝拉出来的,乱丝是纠在世界上的,可笑!天又黑了。
冰心散文名篇篇三
《母爱》
冰心
有一次,幼小的我,忽然走到母亲面前,仰脸问说:「妈妈,你到底为甚麽爱我?」母亲放下针线,用她的面颊,抵住我的前额,温柔地、不迟疑地说:「不为甚麽,——只因你是我的女儿!」
小朋友!我不信世界上还有人能说这句话!「不为甚麽」这四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何等刚决,何等无回旋!她爱我,不是因为我是「冰心」,或是其他人世间的一切虚伪的称呼和名字;她的爱是不附带任何条件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她的女儿。总之,她的爱是屏除一切,拂拭一切,层层的麾开我前后左右所蒙罩的,使我成为「今我」的元素,而直接的来爱我的自身!
假使我走至幕后,将我二十年的历史和一切都变更了,再走出到她面前,世界上纵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只要我仍是她的女儿,她就仍用她坚强无尽的爱来包围我。她爱我的肉体,她爱我的灵魂,她爱我前后左右、过去、将来、现在的一切!
天上的星辰,骤雨般落在大海上,嗤嗤繁响;海波如山一般的汹涌;一切楼屋都在地上旋转;天如同一张蓝纸卷了起来;树叶子满空飞舞,鸟儿归巢,走兽躲到它的洞穴:万象纷乱中,只要我能寻到她,投到她的怀里,—— 天地一切都信她!她对於我的爱,不因万物毁灭而变更!
她的爱不但包围我,而且普遍的包围一切爱我的人;而且因爱我,她也爱了天下的儿女,她更爱了天下的母亲。小朋友!告诉你一句小孩子以为是极浅显、而大人们以为是极高深的话:「世界便是这样的建造起来的!」
冰心母爱的赏析
冰心先生的散文中的“母爱”的主题是众所周知的。冰心在成年后曾这样讲述:“母亲,你是大海,我只是刹那间溅跃的浪花,虽暂时在最低的空间上,幻出种种的闪光,而在最短的时间中,即又飞进母亲的怀里。”在社会的动荡和时代的剧变,人们不再满意于看到母爱的作品但是人们又不能缺少母爱的作品。人们想要看到反映社会现实、反映火与血、反映生与死、挣扎与搏斗。但是让我们试着回想一下,当我们幼年的时候,当我们遇到困难或是挫折的时候,我们总是希望能够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慰自己,而这个怀抱通常是来自母亲的。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需要母爱的作品,需要母爱给我们力量与温暖的原因之一。
人们都会珍视这份平平凡凡的情感——母爱。它是高尚的、无私的、是人类赖以生存并要世世代代流传下去的、是永存的。冰心先生的散文就这样适时而生。她的散文中的母爱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来自于她的母亲杨福慈对其的影响,另一部分则是冰心先生作为一位母亲对其子女的母爱的扩大化。这来那个部分是一脉相承的。我们可以在冰心先生的散文中可见一斑。
“我每次得到她(她母亲)的信,都不曾预想到有什么感触的,而往往独到中间,至少有一两句使我心酸泪落。这样深浓,这般沉挚,开天辟地的心情啊!愿普天下一切有知,都来颂赞。”(《寄小读者.通讯十二》)杨福慈女士对冰心先生的影响是很大的。其父亲是海军**,经常在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陪伴长大的。冰心的母亲是一位性格极温柔,极安静的女儿你。处世恬淡,天性蜜柑,极富感性,是典型的,在当时不多见的,有文化的贤妻良母。母亲是冰心的第一位读者。冰心先生曾追忆母亲时:“而我每次做完一篇文字总是先捧到母亲面前,她是我的最忠实最热诚的批评者,常常指出了我文字中许多的牵强与错误”“她的爱,使我由生中求死——要负担别人的痛苦;使我由死中求生——要忘记自己的痛苦”。
而另外一部分的母爱,最初体现于她对其弟弟的照顾。因为父亲经常不在家,家里的儿女的照顾、家务等事务都由母亲一人承担。母亲体弱多病,乖巧的小冰心自然帮母亲分担,帮母亲照顾弟弟。冰心把她的三个弟弟比作三颗天上最明亮的星星。冰心在国外的时间,她的弟弟们也常常给她寄出长长而恳挚的书信,告诉她:“从松树隙间穿过的阳光,就是你弟弟问安的使者;晚上清凉的风,就是骨肉手足的慰语。”这与冰心幼时对弟弟们的照顾分不开的。而《寄小读者》最能体现其作为母亲对子女母爱的扩大化。冰心先生在《寄小读者》中俨然像是那些小读者们温柔慈爱的母亲与他们沟通交流。在《寄小读者》中,描写母爱的篇幅最多,最真挚感人,《通讯十》就是这类散文的名篇。作者这样来歌颂母爱:“世界上没有两件事物,是完全相同的……然而,请小朋友和我同声赞美!只有普天下的母亲的爱……是一般的长阔高深、分毫都不差浅……当我发觉了这神圣的秘密的时候,我是欢喜感动得伏案痛哭!”在冰心的眼中,母爱是无比伟大的,它突破时空限制,因而是绝对的、永恒的。她的这种母爱具有人道主义的内涵,而且加以推广,及于了一切有生命的动物。
冰心散文名篇篇四
我独坐在楼廊上,凝望着窗内的屋子。浅绿色的墙壁,赭色的地板,几张椅子和书桌;空沉沉的,被那从绿罩子底下发出来的灯光照着,只觉得凄黯无色。
这屋子,便是宛因和我同住的一间宿舍。课余之暇,我们永远是在这屋里说笑,如今宛因去了,只剩了我一个人了。
她去的那个地方,我不能知道,世人也不能知道,或者她自己也不能知道。然而宛因是死了,我看见她病的,我看见她的躯壳埋在黄土里的,但是这个躯壳能以代表宛因么!
屋子依旧是空沉的,空气依旧是烦闷的,灯光也依旧是惨绿的。我只管坐在窗外,也不是悲伤,也不是悚惧;似乎神经麻木了,再也不能迈步进到屋子里去。
死呵,你是—个破坏者,你是一个大有权威者!世界既然有了生物,为何又有你来摧残他们,限制他们?无论是帝王,是英雄,是……一遇见你,便立刻撇下他一切所有的,屈服在你的权威之下;无论是惊才,绝艳,丰功,伟业,与你接触之后,不过只留下一抔黄土!
我想到这里,只觉得失望,灰心,到了极处!─一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趣味?纵然抱着极大的愿力,又有什么用处?又有什么结果?到头也不过是归于虚空,不但我是虚空,万物也是虚空。
漆黑的天空里,只有几点闪烁的星光,不住的颤动着。树叶楂楂槭槭的响着。微微的一阵槐花香气,扑到阑边来。
我抬头看着天空,数着星辰,竭力的想慰安自己。我想:─—何必为死者难过?何必因为有“死”就难过?人生世上,劳碌辛苦的,想为国家,为社会,谋幸福;似乎是极其壮丽宏大的事业了。然而造物者凭高下视,不过如同一个蚂蚁,辛辛苦苦的,替他同伴驮着粟粒一般。几点的小雨,一阵的微风,就忽然把他渺小之躯,打死,吹飞。他的工程,就算了结。我们人在这大地上,已经是像小蚁微尘一般,何况在这万星团簇,缥缈幽深的太空之内,更是连小蚁微尘都不如了!如此看来,……都不过是昙花泡影,抑制理性,随着他们走去,就完了!何必……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似乎胀大了,身子也似乎起在空中。
勉强定了神,往四围一看:─—我依旧坐在阑边,楼外的景物,也一切如故。原来我还没有超越到世外去,我苦痛已极,低着头只有叹息。
一阵衣裳的声音,仿佛是从树杪下来,─—接着有微渺的声音,连连唤道:“冰心,冰心!”我此时昏昏沉沉的,问道:“是谁?是宛因么?”她说:“是的。”我竭力的抬起头来,借着微微的星光,仔细一看,那白衣飘举,荡荡漾漾的,站在我面前的,可不是宛因么!只是她全身上下,显出一种庄严透彻的神情来,又似乎不是从前的宛因了。
我心里益发的昏沉了,不觉似悲似喜的问道:“宛因,你为何又来了?你到底是到哪里去了?”她微笑说:“我不过是越过‘无限之生的界线’就是了。”我说:“你不是……”她摇头说:“什么叫做‘死’?我同你依旧是一样的活着,不过你是在界线的这一边,我是在界线的那一边,精神上依旧是结合的。不但我和你是结合的,我们和宇宙间的万物,也是结合的。”
我听了她这几句话,心中模模糊糊的,又像明白,又像不明白。
这时她朗若曙星的眼光,似乎已经历历的看出我心中的症结。便问说:“在你未生之前,世界上有你没有?在你既死之后,世界上有你没有?”我这时真不明白了,过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觉得心下光明朗澈,欢欣鼓舞的说:“有,有,无论是生前,是死后,我还是我,‘生’和‘死’不过都是‘无限之生的界线’就是了。”
她微笑说:“你明白了,我再问你,什么叫做‘无限之生’?”我说:“‘无限之生’就是天国,就是极乐世界。”她说:“这光明神圣的地方,是发现在你生前呢?还是发现在你死后呢?”我说:“既然生前死后都是有我,这天国和极乐世界,就说是现在也有,也可以的。”
她说:“为什么现在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呢?”我仿佛应道:“既然我们和万物都是结合的,到了完全结合的时候,便成了天国和极乐世界了,不过现在……”她止住了我的话,又说:“这样说来,天国和极乐世界,不是超出世外的,是不是呢?”我点了一点头。
她停了一会,便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就是万物,万物就是太空:是不可分析,不容分析的。这样─—人和人中间的爱,人和万物,和太空中间的爱,是昙花么?是泡影么?那些英雄,帝王,杀伐争竞的事业,自然是虚空的了。我们要奔赴到那‘完全结合’的那个事业,难道也是虚空的么?去建设‘完全结合’的事业的人,难道从造物者看来,是如同小蚁微尘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含着快乐信仰的珠泪,指头望着她。
她慢慢的举起手来,轻裾飘扬,那微妙的目光,悠扬着看我,琅琅的说:“万全的爱,无限的结合,是不分生─—死─—人─—物的,无论什么,都不能抑制摧残他,你去罢,─—你去奔那‘完全结合’的道路罢!”
这时她慢慢的飘了起来,似乎要乘风飞举。我连忙拉住她的衣角说,“我往哪里去呢?那条路在哪里呢?”她指着天边说,“你迎着他走去罢。你看─—光明来了!”
轻软的衣裳,从我脸上拂过。慢慢的睁开眼,只见地平线边,漾出万道的霞光,一片的光明莹洁,迎着我射来。我心中充满了快乐,也微微的随她说道:“光明来了!
冰心散文名篇篇五
雨声渐渐地住了,窗帘后隐隐地透进青光来。推开窗户一看,呀!凉云散了,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萤光千点,闪闪烁烁的动着。——真没想到苦雨孤灯之后,会有这么一幅清美的图画。
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人。转过身来,忽然眼花缭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仿佛在那儿看见过似的,什么时候,我曾……”我不知不觉的便坐在窗口下想,——默默的想。
严闭的心幕,慢慢地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一条很长的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地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地拉开了,涌出十年前的一个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的乱转。门前的麦陇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黄嫩绿的非常鲜丽。——一会儿好容易天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地合了拢来,绾在一起。
这时心下光明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明了。
冰心散文名篇篇六
去年冬季大考的时候,我因为抱病,把《圣经》课遗漏了;第二天我好了,《圣经》课教授安女士,便叫我去补考。
那一天是阴天,虽然不下雪,空气却极其沉闷。我无精打采的,夹着一本《圣经》,绕着大院踏着雪,到她住的那座楼上,上了台阶,她已经站在门边,一面含笑着问我“病好了没有”,一面带我到她的书房里去。她坐在摇椅上,我扶着椅背站在炉旁。她接过《圣经》,打开了;略略的问我几节诗篇上的诗句,以后就拿笔自己在本子上写字。我抬起头来,─—无意中忽然看见了炉台上倚着的一幅画!
一片危峭的石壁,满附着蓬蓬的枯草。壁上攀援着一个牧人,背着脸,右手拿着竿子,左手却伸下去摩抚岩下的一只小羊,他的指尖刚及到小羊的头上。天空里却盘旋着几只饥鹰。画上的天色,也和那天一样,阴沉─—黯淡。
看!牧人的衣袖上,挂着荆棘,他是攀崖逾岭的去寻找他的小羊,可怜的小羊!它迷了路,地下是歧途百出,天上有饥鹰紧追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牧人来了!并不责备它,却仍旧爱护它。它又悲痛,又惭悔,又喜欢,只温柔羞怯的,仰着头,挨着牧人手边站着,动也不动。
我素来虽然极爱图画,也有一两幅的风景画,曾博得我半天的凝注。然而我对于它们的态度,却好像是它们来娱悦我,来求我的品鉴赏玩;因此从我这里发出来的,也只有赞叹的话语,和愉快的感情。
这幅画却不同了!它是暗示我,教训我,安慰我。它不容我说出一句话,只让我静穆沉肃的立在炉台旁边。─— 我注目不动,心中的感想,好似潮水一般的奔涌。一会儿忽然要下泪,这泪,是感激呢?是信仰呢?是得了慰安呢?它不容我说,我也说不出来─— 这时安女士唤我一声;我回过头去,眼光正射到她膝上的《圣经》─—诗篇─—清清楚楚的几行字:
“上帝是我的牧者─—使我心里苏醒─—”
她翻过一页去。我的眼光也移过去,─—那面又是清清楚楚的几行字:
“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穹苍传扬他手所创造的…… 无言无语……声音却流通地极!”
那一天的光阴早过去了,那一天的别的印象,也都模糊了。但是这诗情和画意,却是从那时到现在永远没有离开我─—
冰心散文名篇篇七
西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恨不得揭一层地皮而去。树叶早已不知去向,光秃秃的树枝被风肆意蹂躏,天空不敢挂一丝云彩,晚升早落的大阳像断线的风筝---越飞越高 。
风从这里过,草枯树廋。
风从这里过,天苍野茫。
风从这里过,思绪飞扬。
风中的希望渺茫,风中的风景点凄凉。
找一处挡风的墙,太平了,延误了前程;寻一处避风港,安全了,失去了一天收获。
风的脚步是光阴的脚步。风的声音是大河的声音。风不怕山高路坎坷,不畏荊棘丛生水浪急,逐赶日子急行---年越来越近。
沉浸屋内安然而忽略窗外风的呼啸,再打开门,幕色苍茫,一天时光被风打发走了。
多想抓住风,无奈从指间溜走了;多想留下风,让时光放慢脚步。
寒从光阴中款款而来,寒与狂风相伴而至。
寒不能阻止风的猖狂却阻止了风的妄为。关紧大地之门,不放浮尘随风飘游去流浪,严闭窗扉,土地的心思岂能被风窥见,土地的梦境哪能被风吹散。
玉宇琼楼不胜寒,岁月老人把持不住被掠去的时光从手中滑落下来。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片片晶莹似玉,落在树上琼花绽放,落在大地上,江山似袭长裙分外妖娆。
这是寒送的礼物---雪,这是岁月返还的日子---光景。
过去怎么没有意识到日子如此弥珍,逝去的时光天使般美丽?掌心上这一片是梅花瓣还是梨瓣?都不是,是日子失去后的结晶,是逝去如花似玉的时光。调谢的不在芬芳,捧在手心里依然沁心。质本洁去还洁来,带着重回人间的喜悦,重塑山河的壮志,轻盈的身姿弦目天地。
看着滚的河水就看见时光的流逝,人生的短暂。纵然光阴荏苒,河水也不会缓缓的流,慢慢地走,曾有圣贤无奈地在川上感慨道: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
寒欲阻止大河奔流,留住时光。
佛有法不作为,圣贤的卓识苍白无力。寒身负时不待我的使命,费尽时日,耗尽精力,扼住河水命脉。河水冰冻三尺失去了生命,停留在岁月旅途中,定格在季节里,止步在流年的边缘。洁白光滑的冰面成为一条时光之路,一座光阴之桥,一张流年的素笺。这条路上不可得意忘形,否则,脚下没有坎坷也会摔倒;通过这座桥只能抓住时光给予的机遇,到达理想的彼岸;这张素笺不能轻易翻动,即便封面上留言,下笔前要谨慎,落墨时要三思。
唉!是谁置寒火炉中,寒伤心了,寒憔悴了,所以,冬天日短夜长,梦也昙花一现。是谁经不住新年的诱惑,不顾寒的劝阻,岁月路上迫不及待了,光阴桥上我看见春天也忍耐不住,岁月河畔等待冰消寒去。
寒不魁悟、雄姿伟岸,不是风刻面容沧桑的老人。冰是化身,雪为魂魄,性格刚毅,虽然不懂温柔,却有着浪漫情调。
一夜寒风过后,打开窗帘,玻璃窗上的冰花是寒的靓影,玉颜冰姿,晶莹剔透,景致万千。昨夜,我的梦被寒觊觎了:银装素裹下森林浩瀚,冰峰争耸,葳蕤的草,怒放的花无不冰雕玉刻。我恍惚明白,凋谢的花,飘落的叶,枯萎的草,哪里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分明是追逐时光而去,本是雕栏玉庭阶下的异草奇葩。
天再寒阻止不了盼望春天的热情,天再寒阻止不了奔向明天的脚步。千辛万苦氤氲起来的氛围日渐廋损,那条路断了,那座桥塌了,滔滔河水中撕碎的素笺随波逐流。
经历过严寒的孕育才能有抵御风雨的能力,战胜困难的决心。“狂风知劲草,岁寒鉴人心”可见寒是一位正人君子。寒冬是修身养息孕育生命的季节,更是充实自我,沉淀思想,梳理思维的驿站。不管昨天是丰富的收获,还是失意落拓,都已成为过去。放下疲惫的身心,静下心来,不必沉湎过去,为自己加油鼓劲,积蓄足够的能量,信心百倍地再漫漫征途中力争突破自我,超越自我。在下一个旅程中可看见一个叶阔了,枝壮了,花硕了,果肥了,那就是一个全新的自我。
枯燥,寂寥,单调让自己很无聊,既没有兴趣也失去了动力。不是每一天都笑声相伴,不是每一年都鸿运相随,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失意多如意少,在无法改变环境的情况下只能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不是放弃憧憬。花谢了还会再开,而人生能撷取多少次幸福的花朵?遇上了,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咀嚼其中滋味,另一番景象将使生活开心起来,工作快乐起来。
莫嫌冬天无风景,寒风冰雪是精灵。每一天都是闪光的日子,每一个日子都是芳菲的光景。
冰心散文名篇篇八
霞,是我的老朋友了!我童年在海边、在山上,她是 我的最熟悉最美丽的小伙伴,她每早每晚都在光明中和我说“早上好”或“明天见”。但我直到几十年以后,才体会到云彩更多,霞光才愈美丽。从云翳中外露的霞光,才是璀璨多彩的。
生命中不是只有快乐,也不是只有痛苦,快乐和痛苦是相生相成、互相衬托的。
快乐是一抹微云,痛苦是压城的乌云,这不同的云彩,在你生命的天边重叠着,在“夕阳无限好”的时候,就给你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一个生命会到了“只是近黄昏”的时节,落霞也许会使人留恋,惆怅。但人类的生命是永不止息的。地球不停地绕着太阳自转。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窗前的晚霞,正向美国东岸的慰冰湖上走去……
赏析:
在这里,冰心把“快乐”比作“一抹微云”,把“痛苦”比作“压城的乌云”,说它们“相生相成、互相衬托”,共同构成了生命的“美丽的黄昏”。这就使她的作品不再停留在以往那种纯理想主义的诗美人生的追求上,而直面生活的多种色调,正视人生的痛苦。与悲观主义者不同的是,在冰心的世界中,痛苦亦成为人生的一种景象,成为美丽人生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这种体验意味着冰心正不断走向深邃。
冰心散文以文字的典雅、思想的纯洁率真、感情的纤细幽深打动读者。而最属于她个人的、最能显示她艺术个性的还是她唱出的动人的爱的颂歌。她用艺术拥抱人生,她的作品的意蕴正是其人生的意蕴。她从现实人事的种种纠葛烦恼中超越出来,而乐于从总体上品尝人生况味。把自然人生化,使之有了可触摸的实质性的生命;把母爱、童真作为体认人生美好底蕴的一条通道。她含着微笑看人生,相信“爱”能引导人们向善 向美。母爱、童贞、自然,这三者构成了她爱的世界。她赞美母爱,曾深情地说,“这样浓深,这般沉挚,开天辟地的爱情啊!愿天下一切有知,都来颂赞!”她认定,母爱可以引导人类走向新的文明,靠着它,便能建造一个“个个自由、个个平等”的世界;她赞美童贞,描绘儿童稚气娇憨的情态,欣赏他们的智慧聪颖。她觉得,大人的世界充满互相残杀、争权夺利,而儿童的世界是纯真无邪、互爱互怜的,她多么希望人类能再观这美好的童年;同样,冰心倾心自然也表现了一种追寻,希望在自然的清新里,平息人间的恶斗,融化人类的怨嗔。为此,她常常徜徉于大自然,流连忘返,与大海为友,与湖泊作伴。春风、秋云、碎雪、微雨、明月、星晨,无不倾注她美好的情思和善良的祝愿。她对人类的光明前景充满信心。她希望人们真挚地去爱、去共同创造理想的社会,理想的人生。
冰心散文名篇篇九
帮老乡大将搬家。在整理一堆旧书籍的时候,大将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大将打开的是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日常开支,一笔一笔,清晰到一块钱的早餐,三块钱的午餐。稍后,大将给我讲了关于他和父亲的一段往事。
大将的家在徐州乡下的一个村子里,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在徐州火车站附近打短工,难得回家一次。
大将考上西安的一所大学时,父亲从银行取出一包钱,一张一张沾着口水数,数了一次又一次。
大一的时候,大将迷上了网络游戏,经常整晚耗在校外的网吧里。他虽然感觉到有些虚度光阴,但身边的同学们都差不多,不是打球,就是看电影,或者上网打游戏,大将也就可以释然了。
暑假回家,大将在村里待了几天,感觉特别无聊,就忐忑地对父亲提出,想去他那里玩几天。至少那里有网吧!父亲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
远远地,大将就看到父亲等在火车站的出口。经过一年的大学生活的洗礼,大将第一次感觉父亲在人群中是那么扎眼――衣服破旧,还宽大得有些不合身。他提醒父亲,衣服太旧了。父亲说,出力干活的,又不是坐办公室,穿那么新干吗?他又说,那也太大了啊。父亲又说,衣服大点,干活才能伸展开手脚,不然,一伸手,衣服就撕破了。
让大将没有想到的是,在2003年,月入就有四千多元的父亲,竟然住在一栋民房的阁楼里,只有六七平方米。除了一张铁架床之外,还有个放洗脸盆的木架子,那个多处掉瓷的搪瓷盆上,搭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旧毛巾……大将一直以为,父亲在城里过的是很舒服的日子,没想到竟是这样清苦。
父亲把大将带回住处,就说:“你坐着,我要去忙活了。”说着,就咚咚咚下楼走了。大将已经坐不下去,就悄悄地关上门,下楼,跟在父亲身后,他想看看父亲是做什么的。
七弯八拐,大将跟随父亲来到了徐州冷库。那儿聚集着十多个跟父亲差不多的人,有的推着推车,有的拿着扁担,大将看到父亲从门卫那里推出了自己的手推车。正在这时,一辆大货车进入大院,父亲和大伙一起,跟在车后拥了进去。几分钟后,大将看到了父亲,他弓着腰扛着大大的.纸箱,走几步,停一下,用系在手腕处的毛巾擦额头的汗,再前行几步,把背上的纸箱放到手推车上,接着又奔向大货车,几秒钟后,又弓着腰扛来一个纸箱。如此反复七次之后,父亲推着那辆车向冰库走去,弓着腰,双腿蹬得紧紧的,在几十米外的大将甚至看得到父亲腿上的青筋。
原来父亲赚的都是血汗钱!大将惆怅不已。他向门卫打听,搬一次货,能有多少钱?门卫就告诉他,五毛钱一箱。大将在心里算了一下,父亲一次运了七箱,赚三块五毛钱。
大将在当天下午就回了家。他不再想着上网了,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父亲暴着青筋的腿。他还算了算,自己在网吧浪费了多少父亲的汗水。
大将在返校的时候,父亲又从银行里取出厚厚的一沓钱,数了又数,交给大将。大将数了一下,说,“这学期时间短,有两千就够了。”说着,分出一半,留给了父亲。这一天,大将下决心做个好儿子,做个好学生。
但他的这种想法,很快成为过眼云烟。当那些旧日的玩伴又吆喝着去网吧,当他有意无意地看到魔兽游戏图案,他内心里总是忍不住躁动。终于,他又一次走进了网吧。
国庆节的时候,室友们组织去k歌,去酒吧,还去洗了桑拿。从家里带来的两千块钱,到十月底就没有了。
大将给妈妈打电话,说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带来的钱花完了。
第三天下午,西安突然降温,正在宿舍里和同学打牌的大将接到电话,说校门口有人找他。大将跑到校门口,看到了父亲。五十多岁的父亲,像个七十岁的老人,老态龙钟,一脸的疲惫,身上背着一床棉絮。大将把父亲带入校园里,才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我给母亲留了账号,你把钱打入那个卡上就行了。你跑这么远,还背着这个东西,又辛苦,又浪费钱。”。
父亲讨好地对他笑着,说:“听你妈说,你前段时间病了,现在怎么样了,好了没?要吃好点,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生活费,只要你能吃出好身体,学出好成绩,就是再多的生活费,你爸也掏得起。天冷了,这是你妈妈用自己种的棉花给你做的棉胎。”大将嗫嚅着说:“已经……好了……”
在通往教学楼的一条路上,父亲说:“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把生活费给你,我就回去。不影响你。”大将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正想说带父亲到学校的招待所住,父亲又说了,“再有两个月就放寒假了吧?我这次给你带了三千块,你刚生病,要吃好点,把身子养壮点,才能有精力上好学。”父亲止住脚步,“你回去吧!”
大将知道父亲的脾气,就不再说什么。他走出不远,回头的时候,发现父亲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手。他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每次父亲送他去县城的学校,都是这个场景,泪就溢满了眼睛。
干瘪的钱包终于鼓了起来,一周不见的魔兽又在呼唤大将。晚饭过后,大将又去了校外的网吧。五个小时的凶猛厮杀之后,大将要回宿舍了。和往常一样,他又来到了校外的一棵大榕树下,从那儿翻墙进校。
就在他翻上墙头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昏黄的路灯,照着他的父亲,他偎在那个墙角,身下垫着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破纸箱。此刻,他正把身上的棉衣裹了又裹,而自己高中时围过的围巾,紧紧地缠在父亲头上。
大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大将又接着说:“后来我妈告诉我说,我爸听说我病了,就不顾一切地要来看我,买不到座位票,又舍不得买卧铺,站了二十多个小时来到西安。为了省下住宿的钱,在我们学校的墙角下蹲了一夜……我在电话的这头就哭,在妈妈告诉我之前,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因为我知道父亲的固执,我那时就是叫醒他,他也会坚持着在那里。我悄悄回了宿舍,可我的心里却一直疼着,想到他裹紧衣服的动作,我就心疼。我连夜把所有的关于游戏的账号全部删掉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进过网吧了,再也不浪费一分钱。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准备了这个记账本,开始把以前落下的学业一点点补回来。”
“我以前一直以为是他命不够好,没有享受生活的福气。经过那件事情,我才知道,不是他没有福,而是他习惯了把一切享受给予他儿子……他从十七岁开始在那个冰库做事,一直做到去年春天。”大将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大将的父亲于去年春天去世了,给大将留下了三十七万元的存款。大将的父亲是许多贫困父亲的缩影,深沉而又无私的爱。所幸的是,他的孩子看到了墙角的父亲,而我知道,还有很多孩子想不到,也看不到墙角里的爱。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
照着镜子,看着,究竟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这是一个疑问!在课室里听讲的我,在院子里和同学们走着谈着的我,从早到晚,和世界周旋的我,众人所公认以为是我的:究竟那是否真是我,也是一个疑问!
众人目中口中的我,和我自己心中的我,是否同为一我,也是一个疑问!
清夜独坐的我,晓梦初醒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偶然有一分钟一秒钟感到不能言说的境象和思想的我,与课室里上课的我,和世界周旋的我,是否同为一我,也是一个疑问。
这疑问永远是疑问!这两个我,永远不能分析。
既没有希望分析他,便须希望联合他。
周旋世界的我呵!在纷扰烦虑的时候,请莫忘却清夜独坐的我!
清夜独坐的我呵!在寂静清明的时候也请莫忘却周旋世界的我!
相顾念!相牵引!拉起手来走向前途去!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一
这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个春节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庆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个乡村的乡公所楼上。走上一段阴暗的仄仄的楼梯,进到一间有一张方桌和几张竹凳、墙上装着一架电话的屋子,再进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间,和外间只隔一幅布帘。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着一张条子,说是她临时有事出去,叫我等着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忽然听见外屋板门吱地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又听见有人在挪动那竹凳子。我掀开帘子,看见一个小姑娘,只有八九岁,瘦瘦的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很短,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墙上的听话器,看见我似乎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来。我问她:"你要打电话吗?"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点头说:"我要××医院,找胡医生,我妈妈刚才吐了许多血!"我问:"你知道××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说:"我正想问电话局……"我赶紧从机旁的电话本子里找到医院的号码,就又问她:"找到了医生,我请他到谁家去呢?"她说:"你只要说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会来的。"
我把电话打通了,她感激地谢了我,回头就走。我拉住她问:"你的家远吗?"她指着窗外说:"就在山窝那棵大黄果树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说着就登、登、登地下楼去了。
我又回到里屋去,把报纸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诗三百首》来,看了一半,天色越发阴沉了,我的朋友还不回来。我无聊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浓雾里迷茫的山 景,看到那棵黄果树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个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妈妈。我下楼在门口买了几个大红桔子,塞在手提袋里,顺着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门口。
我轻轻地叩着板门,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来开了门,抬头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来就微笑了,招手叫我进去。这屋子很小很黑,靠墙的板铺上,她的妈妈闭着眼平躺着,大约是睡着了,被头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脸向里侧着,只看见她脸上的乱发,和脑后的一个大髻。门边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小沙锅,微微地冒着热气。这小姑娘把炉前的小凳子让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医生来过了吗?"她说:"来过了,给妈妈打了一针…… 她现在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你放心,医生明早还要来的。"我问:"她吃过东西吗?这锅里是什么?"她笑说:"红薯稀饭--大家的年夜饭。"我想起了我带来的桔子,就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矮桌上。她没有作声,只伸手拿过一个最大的桔子来,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两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轻轻地揉捏着。
我低声问:"你家还有什么人?"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 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桔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来,放在她妈妈的枕头边。
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变黑了。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桔灯照你上山吧!"
我赞赏地接过,谢了她,她送我出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不久,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那时我妈妈就会好了。"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大家大家也都好了!"显然地,这"大家"也包括我在内。
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桔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桔红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这小姑娘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看见我提着小桔灯,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从王春林家来。"她惊异地说:"王春林,那个木匠,你怎么认得他?去年山下医学院里,有几个学生,被当作共产党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踪了,据说他常替那些学生送信……"
当夜,我就离开那山村,再也没有听见那小姑娘和她母亲的消息。 但是从那时起,每逢春节,我就想起那盏小桔灯。十二年过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来了。她妈妈也一定好了吧?因为"大家"都"好"了。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二
早期的”红楼旧梦”一弦冰绡是个大功臣,她与飘雪的回贴类似,都是属于活泼可爱型。然而风格迥异。一弦冰绡是很成熟很有趣的那种;飘雪则多少有点搞笑的味道。“红楼旧梦”有她的婆娑“妖”影,自然魅力无穷。与飘雪双剑合璧,“红楼旧梦”没有不火的道理。
毫无疑问,佛理浓厚的《红楼梦》深深地吸引着一弦冰绡。她是“红楼旧梦”最忠实的参与者,为了让“红楼旧梦”的版块,能有象样的可读性的红楼文章。她到处搜罗高质量的红楼文章,及时地转到“红楼旧梦”来。为朋友们开阔红楼文章的视野提供许多的帮助。
随着“红楼旧梦”版的朋友们的红楼文章相继发出来,她从外面转过来的文章也就少了。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她原创的红楼文章。但是,却看到她的一些想法,这些想法,不得不引起人们的思考。比如她问:假如林黛玉去经商会怎么样?这样的问题的确值得一思。
不食人间烟火的林黛玉,如何将她与世俗的生活联系起来?贾府注定是要败落的,非贾宝玉不嫁的林黛玉,婚后将如何面对生活的重压?他俩的谋生技能是什么?这一切都因林黛玉的早逝而成了红楼一大迷案。这个问题被一弦冰绡提出来,足见她思维的敏锐与细腻。
这是否就是她现实生活中一种体会?可惜与她交流甚少,不得而知。一弦冰绡还真是个神秘女子,据说,没有人知道她长得啥样子。我就更不是例外!想到这,突然觉得这个原本很熟悉的女子竟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对她的事一无所知。只在她的文字中透露着一点信息。
这是个被我称之为“族长”的女子,许多朋友很好奇,怎么叫她“族长”?皆因某日晚上,在uc的房间碰上她。于是便聊上了,话题就从我们的名字开始。我说我们都是“一”字号家族的。她说她是“一”字号家族的族长。还封我做管家。我不服,便有一顿“拳脚”侍候。
从此,我便屈居在她的属下。饶是如此,仍未窥得一弦冰绡之芳容。一抹微云倒是有幸与之视频过,还拍下一张很模糊的“妖”影。总算是揭了一点神秘的面纱,知道了一点大概的轮廓。距离产生美,与一弦冰绡从没有深层次的聊过,因此她的美好印象将是永久的。
善弹古筝的一弦冰绡应是一个古典式的女子。这种结论似乎并不准确,古典与现代相结合可能更为恰当。于是,有着古典气质的现代女性,就显得很特别。我对这样的女子有着异样的感受。初次听她演奏古筝时,当场惊呆了。于是,去她博客里听她的自弹自唱成了我的习惯。
深研佛理是一弦冰绡另一爱好。可贵的是,她没有深陷其中,成为标准的佛门弟子。观其名“静远”、“空儿”却有浓郁的禅理。读其文,也能体会到她所理解的佛家智慧。她在文中说:佛法其实就是人在这个世间的各种各样的活法。即每个人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方法。
能将佛理渗透到日常生活中,足见一弦冰绡的冰雪聪明。n年的职场打拼,身体被拖垮的她总感觉自己“坐在地狱里仰望着天堂”。这样的生活感悟足以惊醒世人!于是,她学会了如何的享受生活。于是,她的文字里没有了沉重。一个更加的开朗女子游走于网络之中。
诗曰:
一曲筝音心静远
弦歌佛语总难空
冰轮直映西窗下
绡帐轻撩沐夜风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三
十二年前的一个黄昏,我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儿, 绕着丝儿,挂着饵儿,直垂到水里去。微微的浪花,漾着钓丝,好像有鱼儿 上钩似的,我不时的举起竿儿来看,几次都是空的!
太阳虽然平西了,海风却仍是很热的,谁愿意出来蒸着呵!都是我的奶 娘说,夏天太睡多了,要睡出病来的。她替我找了一条竿子;敲好了钩子, 便拉着我出来了。
礁石上倒也平稳,那边炮台围墙的影儿,正压着我们。我靠在奶娘的胸 前,举着竿子。过了半天,这丝儿只是静静的垂着。我觉得有些不耐烦,便 嗔道:“到底这鱼儿要吃什么?怎么这半天还不肯来!”奶娘笑道:“它在 海里什么都吃,等着吧,一会儿它就来了!”
我实在有些倦了,便将竿子递给奶娘,两手叉着,抱着膝。一层一层的 浪儿,慢慢的卷了来,好像要没过这礁石;退去的时候,又好像要连这礁石 也带了去。我一声儿不响,我想着——我想我要是能随着这浪儿,直到了水 的尽头,掀起天的边角来看一看,那多么好呵!那么一定是亮极了,月亮的 家,不也在那里么?不过掀起天来的时候,要把海水漏了过去,把月亮濯湿 了。不要紧的!天下还有比海水还洁净的么?它是澈底清明的……
“是的,这会儿凉快的多了,我是陪着姑娘出来玩来了。”奶娘这句话, 将我从幻想中唤醒了来;抬头看时,一个很高的兵丁,站在礁石的旁边,正 和奶娘说着话儿呢。他右边的袖子,似乎是空的,从肩上直垂了下来。
他又走近了些,微笑着看着我说:“姑娘钓了几条鱼了?”我仔细看时, 他的脸面很黑,头发斑白着,右臂已经没有了,那袖子真是空的。我觉得有 点害怕,勉强笑着和他点一点头,便回过身去,靠在奶娘肩上,轻轻的问道: “他是谁?他的手臂怎……?”奶娘笑着拍我说:“不要紧的,他是我的乡 亲。”他也笑着说:“怎么了,姑娘怕我么?”奶娘说:“不是,姑娘问你 的手怎么了?”他低头看了一看袖子,说:“我的手?我的手让大炮给轰去 了!”我这时不禁抬头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那炮台上,隐隐约约露出的炮口。
我望着他说,“你的手是让这炮台上的大炮给轰去的么?”他说,“不 是,是那一年打仗的时候,受了伤的。”我想了一会儿,便说,“你们多会 儿打仗来着?怎么我没有听见炮声。”他不觉笑了,指着海上,——就是我 刚才所想的清洁光明的海上——说,“姑娘,那时还没有你呢!我们就在那 边,一个月亮的晚上,打仗来着。”我说,“他们必是开炮打你们了。”他 说,“是的,在这炮火连天的时候,我的手就没有了,掉在海里了。”这时 他的面色,渐渐的泛白起来。
我呆呆的望着蔚蓝的海,——望了半天。
奶娘说,“那一次你们似乎死了不少的人,我记得,……”他说,“可 不是么,我还是逃出命来的,我们同队几百人,船破了以后,都沉在海里了。 只有我,和我的两个同伴,上了这炮台了。现在因着这一点劳苦,饷银比他 们多些,也没有什么吃力的事情做。”
我抚着自己的右臂说:“你那时觉得痛么?”他微笑说,“为什么不痛!” 我说:“他们那边也一样的死伤么?”他说:“那是自然的,我们也开炮打 他们了,他们也死了不少的人,也都沉在海里了。”我凝望着他说:“既是 两边都受苦,你们为什么还要打仗?”他微微的叹息,过了一会说:“哪里 是我们?……是我们两边的舰长下的命令,我们不能不打,不能不开炮呵!”
炮台上的喇叭,呜呜的吹起来。他回头望了一望,便和我们点一点首说: “他们练习炮术的时候到了,我也得去看着他们,再见吧!”
“他自己受了伤了,尝了痛苦了,还要听从那不知所谓的命令,去开炮, 也教给后来的人,怎样开炮;要叫敌人受伤,叫敌人受痛苦,死了,沉在海 里了!——那边呢,也是这样。他们彼此遵守着那不知所谓的命令,做这样 的工作!——”
海水推着金赤朗耀的月儿,从天边上来。
“海水里满了人的血,它听凭飘在它上面的人类,彼此涌下血来,沾染 了它自己。它仍旧没事人似的,带着血水,喷起雪白的浪花——
“月儿是受了这血水的洗礼,被这血水浸透了,他带着血红的光,停在 天上,微笑着,看他们做这样的工作。
“清洁!光明!原来就是如此,……”
奶娘拊着我的肩说:“姑娘,晚了,我们也走吧。”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从奶娘手里,接过竿子,提出水面来,——钩上忽 然挂着金赤的一条鱼!
“‘它在水里什么都吃’,它吃了那兵丁的手臂,它饮了从那兵丁伤处 流下来的血,它在血水里养大了的!”我挑起竿子,摘下那鱼儿来,仍旧抛 在水里。
奶娘却不理会,扶着我下了礁石,一手拄着竿子,一手拉着无精打采的 我,走回家去。
月光之下,看见炮台上有些白衣的人,围着一架明亮夺目的东西,—— 原来是那些兵丁们,正练习开炮呢!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四
战云密布了,动员令下了,我自己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明白,便要开 往前敌去了,便要去和那无情的炮火相见了。我打死了人家,人家打死了我, 都不过是这么一回事;只可怜是——为谁牺牲,为谁奋勇,都说不明白!我 死了,人家死了,都像死一条狗一般半点价值都没有,真是从何说起!
父亲站在门口,微风吹着他的白发,萧萧披拂;妹妹扶着他,他们一同 站着,一声儿不响。——呀!这不像将士从军,家人送别的光景,为什么一 句激励的话也没有,一句凄恋的话也没有?我明白了!“师出无名”,便有 激励的话,也如何出口!可怜呵!是他们劝慰我好呢?还是我劝慰他们好呢? 昨天一夜的工夫,我原也想出几句话,来安慰他们的,为何现在又说不出! 不说了,去吧。
一翻身出了门,上了车;脑中还嵌着刚才的光景,嵌着一片凄苦的光景, 也许这就是末次的分别,末次的相见,只恨我当初为何要入军校,原来战争 的功用就是如此!战争的目的就是为此!
道上遇了几个朋友,一边走着,一边谈话,脸上都显出极其激烈的样子, 忽地抬头看见了我,也不招呼,只彼此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望着我冷笑。我 们交互着过去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不理我,为何冷笑?忽然想起我自己现 在的地位,哪里是荣誉的军人,分明是军阀的走狗;我素日的志趣哪里去了, 竟然做这卑贱的事,如何对得起我的朋友,也如何对得起我自己——
一抬头到了车站,我部下的兵丁,等着我了,他们一排儿站着,举着枪, 现在要出发了!我应当对他们说几句话,勉强提起精神来,微笑着对着他们, 刚想起头一句,就是“我们军人的天职,”方要出口,忽然我的心痛了,我 的脸红了,底下如何接着说?难道……我的话缩回了,他们都凝望着我,眶 子里满了眼泪;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彼此都互相怜悯,然而我们仍须去死 战。
暂时静默了一会子,还是我含着泪,挥一挥手说:“去吧,我们一齐上 站去吧。”
经过了几站,看见了无数黄衣的兵士和队官,忙忙碌碌的上车下车,各 人做各人的事。汽机轧轧的响着,愈显得我们惨默无声,两旁的平原,风驰 电掣的过去,我的思想,也随着一片大地,不住的旋转。我心中还是不信, 现在便是要出战的。当年的想象,以为军人为国效死,临敌的时候,不定是 怎样的激昂奋发,高唱入云;死在疆场,是怎样的有荣誉;奏凯回来,是怎 样的得赞美。自从赴欧观战以后,看见他们的苦境,已经稍稍觉得战争是不 人道,不想现在不但是不人道,而且是无价值,眼看得我们便要为少数的主 战者,努力去做这不人道,无价值的事了,——太不值得了。
战壕挖好了,隐隐的看见对面的部队,旗帜飘扬,他们的队官,听说便 是忠平,——是我伯父的儿子,是我的哥哥;他是在一个月以前,刚和我分 手的。前几天他还写信给我,问我何时可到他那里去,不想我们现在却在战 场相见,可怜呵!我何忍攻击他,他也何忍攻击我,要是为着公理正义,自 然没有什么顾恋;要是我们自己起意的,也没有什么顾恋;现在却如何呢? ——
我们都按兵不动,盼着万一还有调停的希望,心里稍微的镇定一些,只 是暴烈的雷雨只管困住我们;军需官又只管迟延着不来;军粮不足,怎能支 持呢?如何能叫兵士们枵腹从军呢?
我为何卧在这里?我的头为何抬不起来?我为何觉得周身麻木?这雪白 的墙壁,绿阴遮满的窗户,不是战场上呵!——我想起来了,我是已经交战 受伤了,这里是医院呵。大雨的晚上,忠平的部队悄悄的越过战线来,一阵 的枪声,将我们一齐惊醒。那时我神经错乱,只觉得拿着一柄指挥刀,站在 雨中,耳中只有雨声、枪声、呼声,忽然一声震响,我跳起很高来,立刻左 边身子麻木了过去,倒在雨地里,脑子里好像有海水流过一般。一会儿火光一闪,听得有人说:“他们的队官在这里呢!”接着有人低头看我, “呀!忠平哥哥!”他哭了,拉着我的手,我也哭了,以后我觉得飘了起来, 万事都不觉得了。
我的确是受伤了,忠平在不在这里呢?我到底是在哪边呢?
看护生进来,看见我醒了,连忙走过来。我要问他,他却微笑着摇头, 不叫我言语,一壁低头去察看我的伤处。我的目光随着他的手看去,立刻血 液冰冷——原来我已成了废人了。我的左手左脚没有了……恨得我要坐起 来!我用力撕开裹伤的药布!我痛击自己的头!我大声呼喊!我哭了!看护 生吓得不知道怎么好,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我。等我慢慢的止住了哭,他 才过来要劝,我指着门叫他出去,我不听他的话,谁的话我都不听。完了! 完了!我成了废人了,不如死了……
一觉醒来,刚一睁眼,立刻想起方才的事来,什么心都灰了,我这一辈 子就算完了!
“不论是谁,请给我一瓶毒药,让我死了吧!”我不住的哀唤着。这时 门开了,忠平走了进来,灰白着脸,他的左手也裹着布,挂在颈下,三步两 步,走至床前,抚着我,好半天挣出一句话来,说:“弟弟!我……”我们 都幽咽无声。我静静的卧着,耳中只听得树叶摇动,和忠平哽咽的声音,他 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这时我想起小的时候,和忠平一起游玩,我们各人 都拿着一杆小木枪,装上沙土,伏在树后,互相射击,忽然他一枪射在我脸 上,飞沙迷了我的眼,我放下枪就哭了,他赶紧跑过来,替我揉眼睛,一面 劝我说:“弟弟不要哭,我们以后永远不打着玩了。”这些事都像幻灯般一 片一片的从我眼前过去——这时我心中只觉得澄静凄惨,忠平呵!但愿你永 久坐在这里!我们以后永远不打着玩了!
可喜的消息到了,我不致久安于废人了,我要往一个新境界去了,那地 方只有“和平,”“怜悯”和“爱”,一天的愁烦,都撇下我去了。
可怜的主战者呵!我不恨你们!只可怜你们!忠平呵!我不记念你,我 只爱你!父亲呵,妹妹呵,再见吧!
世界的历史,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以下只有……
“上帝也要擦干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 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五
我和一个活泼勇敢的女儿,在梦中建立了一个未来的世界,但是那世界破坏了,我们也因此自杀。
仿仿佛佛的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一个未来的黄金世界,这世界我没有想到能造成,也万不敢想她会造成,然而仿仿佛佛的竟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未来的黄金世界!
心灵里喜乐的华灯,刚刚点着,光明中充满了超妙—-庄严。
一阵罡风吹了来,一切境象都消灭了,人声近了,似乎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我站在许多无同情的人类中间,看着他们说:“是的,这世界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是决不走的,我们自杀了,可好?”他们只冷笑着站在四围,我的同伴呢,她低着头坐在那里,我不知道她也有自杀的决心没有。
一杯毒水在手里了,我走过去拊着她的肩说:“你看—-你呢?”她笑着点一点头,“柏拉图呵!我跟随你。”我抬起头来,一饮而尽,—-胸口微微的有一点热。
她忽然也站起来了,看着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一个弓儿……可怜呵!那箭儿好似弹簧一般……她已经—-我的胸口热极了。
呜咽—-挣扎里,钟摆的声音,渐渐的真了,屋里还是昏暗的,帘外的炉子里,似乎还有微微的火,窗纱边隐隐的露出支撑在夜色里的树枝儿来,—-慢慢的定住了神。
这都是哪来的事!将来的黄金世界在哪里?创造的精神在哪里?奋斗的手腕在哪里,牺牲的勇气又在哪里?
奋斗的末路就是自杀么?
为何自己自杀不动心,看别人自杀,却要痛哭?
同伴呵!我虽不认识你,我必永不忘记你牺牲的精神!
人类呵!你们果真没有同情心么?果真要拆毁这已造成的黄金世界么?
这是一九二0年的末一夜,阳光再现的时候,就是一九二一年的开始了。
梦儿呵!不妨仍在我和她的手里实现!
同伴呵!我和你,准备着:创造—-奋斗—-牺牲!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六
最寂寞的夜,掩去了月光的柔媚。都说红尘无根,爱恨无心?这个芬芳的雨季,应沉寂无言。落花犹在,只叹芳华憔悴。你我都不应执意残败秋景,阳光依然在掌心流淌,深深浅浅的缘份因万物而存在,因死亡而消弥。人间的爱恨,都将踏上轮回的渡口,泊向慈悲的转世。若你赐我一缕温柔,我将独自荒凉一个人的地久天长。
迷惘的光阴支付了我一生的愁绪,独坐碧荫下寻觅一段早逝的过往,放逐那颗流浪的心。天涯的守望与老去的归人,一起静看零落的繁华。昨夜烟火只是今晨的星殒,尘世的爱恨皆是一场自恋,留不住的情锈成了一把锁,囚住我的心,淋湿一段仓促的年华与一纸泪痕诉衷肠。我多想把自已凋琢成一株梅花,守着万种风情,慢慢苍老。
狭路相逢的缘份被尘世的烟火浸染,失去了初遇的纯真。凋零的花事错过了最美的花期,交付散落的馨香,端坐你的眉宇间,悠然自得。我的爱静静漂浮在年轮的霜雪上,打捞一朵镜花水月,阑珊彼岸的烟火。
荒凉的心枯死在时间的河流上,与落花一起长睡不醒。为了爱你,我许下不见不散的诺言,只为了寄身一株心荷的腹中,与你共同孕育来世的宁静与归属。珍重的话语,是我为你许的晴天,若你安好,你的天空是否会飘过一朵相思的云雨,与你倾心相爱,默然欢喜?
季节的明眸淡漠了一场奢望的相遇,散落的心事华丽的转身,那份纯净的爱早被无情的岁月研磨成了漂流的风景,模糊了人世的变迁。宿命,是我今生无法渡过的沧海,执念是我前世修下的恶果。我愿为你祈求幸福的圣光,为你跪求今生的良缘。若你不懂得我的心,请尊重我对你的爱。如此,我便会心怀感恩,随缘枯荣。
无人问津的尘缘落入闲散的时光,转瞬白头。聚散的缘份似一把锋利的刻刀,被凉薄的命运雕琢成泪花一朵。我从孤独的屋檐走来,执迷一场寂寞的旅程。我的心独自承受你的清冷与漠然,消弥似水流年的琴弦,无声的鸣咽。风花雪月过后,我的爱终成为一纸拭不干的诗稿,湿了你的眸,将你的名字吟咏成一曲相思引。
你是一首逢春的诗,我是一滴枯萎的雨。情深不寿是我的劫数,亦是一座永不瞑目的孤墓。因果是岁月遗失的万紫千红,是一瓣信手拈来的心经。无处安置的灵魂在拥挤的尘路上相遇,从陌生到熟悉,从相依到别离,残缺了一种淡然的美丽,笑看春风依旧。或许,唯有了断寂寞的缘份,才可以重拾温馨的萍聚。唯有散落悲伤的音符,才可以重谱欢乐的曲调。每一个华丽的转身都不是决别的苦涩,而是心中不曾失去的彩虹。我知道,某天,零碎的残忆会为我拼凑出一个完美的故事,携一颗淡泊的心,对你说一句,好久不见。
愿岁月的青苔覆盖我的欢颜,让我把悲伤掩藏在每一寸与你擦肩而过的阳光里,把心融化。时间的雨露模糊了刻骨的爱恋,堆满了尘世的阴晦。纵使,片刻的温馨换来一世的痛不欲生。经年后,我依然可以沉浸在回忆的气息里,浅尝思念的残缺,思忆那一日与你执手相看的落影。我知,这一生我都将孤影萍踪。且问,那些爱的薪火将为谁煮茗听雪?那些爱的墨香又将会谁诠释情深似海?那些爱的泪水又将为谁青灯寂寂?那些爱的缘份又将为谁裁剪嫁衣?
刹那间的芳菲抵不过命运的叹息,酝酿不出爱的胭脂。注定的离合描摹了太多的伤痕,与仓促地光阴交替成参透不了的玄机,让我的心尝遍了苦涩,渐渐懂得了死亡的美丽。落花有情,流水无心?或许人与人的情意都是一场烟花的绚丽,都是一场偶遇的相知,一经离别,大抵俩俩相忘?厮守的爱穿过光阴的皱纹,错过花开的季节,错过雨落的葱郁,连泪水都是极美的。只是爱情于我来说,只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寂寞,一场庭院深深的浓情。爱是你种在我心底的蛊,而我却不是你握在掌心的暧,我只是一个与你无缘的痴心人,纵近在咫尺,也恍如陌路。
若爱之不得的痛是我种下的前因,哪谁又是我的果报?世间良人千万,我却独对你钟情。很多时候,我分不清你是否是我的甘泉,我是否是你沧海的天涯。你问我爱是什么?爱是一树花开,爱是行云流水,爱是菩提禅心,爱是温柔的踌躇,爱是一种慵懒的姿态,爱是一场寂寞的孽缘,爱是消瘦的烟火,爱是老去的光阴,爱是两颗心的相许,爱是前世今生的约定,爱是人面桃花的归来,爱是冷暖的烙印,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地老天荒的守护。
尘封书卷里的万缕情丝,为你束一捧洁白。温馨的时光终成为一段寂寞的喧嚣,迷失在落花的故事里,弥漫着潮湿的芬芳,褪去爱的盛宴。我这一生注定独坐青石小巷,为你修篱种菊。念你的每一个日夜,都是泪水泛滥,孤影难觅。爱情早已擦肩而过,我又何必反复追忆?是时候与你告别了,遗忘一切,也原谅你的错待,不再渴望被爱与幸福,只愿疏离尘世,来生与你相约成陌路。
冰心散文名篇篇十七
近段日子里,极少写文章,并非缘于忘却或厌恶,实在是还没入伏呢,就切身感受到了伏暑的炙热和严酷,加之每天所要面对的工作……哎,早上穿的是衣服,晚上回到家就变成了抹布,汗渍黏黏、臭气熏天的抹布,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已经疲累不堪的身体,继续工作,直到将抹布再洗回成衣服为止。
按照母亲的话说,她希望我争取在这两个月里减肥成功,最起码减到一百八十斤。我也希望如此,但是母亲给出的时间,甚至一度让我怀疑和恐惧,我能不能挺过这两个月?
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会像农民大叔一样,期盼雨露甘霖,但却不是为了庄稼地的滋润和丰收,只因阴云遮日,暴雨开天,再加上狂风大作,温度必然陡降,那么便会由心及身感觉到凉爽和舒适。毕竟,我这个人相对喜欢冬天,却极度讨厌夏天,可恶的夏天。
昨天晚上,一个亲戚办乔迁宴请,前天父母就跟我说了,但我却不想去,况且我还真就没去。除了见到一些不想见到的面孔,听着一些摧残耳膜的自我吹嘘之外,好像所谓的宴请,就只有桌上的吃食和饮料是足以令我怦然心动的。
然而,我却不想因为过度的放纵,看到一些人格外鄙夷的眼神,好像我之身躯的臃肿,我之身份的无能,是我目光短浅到只看到了桌上的碗碟盘锅,而非恭听一些所谓有所成就之人的高谈阔论,以及对我的指手画脚,我倒成了彰显他们的靶子或镜子。
这种事我又怎么能做呢?当然不能,所以我没有去,父母去就行了。
至于我,仍跟往常一样,步履蹒跚地从玻璃厂溜溜达达回家,洗个澡,躺在床上,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孤独的快乐。
有很多人跟我聊过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孤独是无比痛苦的,甚至痛苦到抓耳挠腮、拿头撞墙,而这么做的目的却只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关注,得到别人的青睐,哪怕是带着怜悯的青睐,他们也认为可行。在他们看来,首先要不孤独。
不过,这类观点我却不能认同,相反,我倒很享受孤独,真的很享受。真正意义上的人身自由,本就源于孤独,只有孤独,才能肆无忌惮、绚丽奔放、放浪形骸做自己,而不致受到身边人的批评、责备、质疑、指摘。但我想,我的理解,绝大多数人是无法认同的,这也难怪,只有如我一般长时间与孤独为伴的人,才能从中品味出孤独所带来的一切美好。因为,我并不普通。
孤独的时候,书籍、文章,是精神层面的提高和升华。诚然,若是被其中的某些理论或主义抓住不放,亦是会渐渐感到迷惘的,为什么会这样?谁知道呢。
除了上述两样,还有手机上的聊天工具。当我耐着性子,却想不出来如何动笔时,我就会跟群里的朋友们聊些什么。本来只不过是出于礼貌问候一声,可谁成想,日子一长,群聊似乎成了与吃饭、喝水、抽烟仿若的习惯,每天晚上总要抽出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跟从未见过面的朋友们大谈其谈。
昨天晚上就是,聊着聊着,文学性主旨的冰心群却被弄成了音乐群,听着歌、聊着天,开着玩笑。谁的玩笑都开,谁的玩笑也都敢开,且没有谁是生气着恼的,这样才有趣味。抛开年纪、抛开时代、抛开身份,抛开彼此的一切一切,畅所欲言、毫无顾忌。
在我跟“雨荷清妍”单聊的时候,她也说,晚上可以放松,这样的社团才有归属感,像家一样。
其实不光是她,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也逗留过很多群,虽然有些现在也没有离开,但就是懒得在上面发言,主要是那些群看上去太过正统了。主旨是什么,聊的就是什么,毫无乐趣,毫无生机。
这就好比一个人是做买卖的,一整天都在做买卖,可回到家之后呢,所言所讲,还是买卖,那活着就太没意思了。这样的家,不呆也罢。
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的心性是逍遥的,因为逍遥,才会一事无成,因为逍遥,才能认识一群趣味相投的朋友。我不敢把自己比作竹林七贤似的人物,因为我缺少他们那种才情,毕竟他们是放着官员不去当,我是没人请。但是性情嘛,我敢自不量力地说,我不输他们。